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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章 塵世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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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道了聲有勞,從小吏的手中接過信。怎的這個時候會有急事?

小吏行禮後退下,我將信拆開。收在信封內的有兩張信紙,一張是我不認識的字跡,下款是姮娥樓的蝴蝶;另一張的字跡是辛梓的,她只聊聊幾句說出了重點:解佩姑娘被國子監祭酒何侑之強要,姮娥樓花魁蝴蝶出手相助解佩姑娘而事未能成,雙方現於花街對峙,蝴蝶向您求助。

我皺起了眉。解佩是茶州煙火樓的花魁,她怎麽來了貴陽?蝴蝶是貴陽下街的現任黑幫十頭目之一,她也不能將解佩搶回的話……我望向皇毅,「葵大人,請問您知道國子監祭酒何侑之嗎?」這是何許人敢這麽橫?

「年過七十,何家獨子,妻妾多人而未有所出,中層貴族,學識和人品成反比。」

就是一自視甚高的好色之徒了。我再問:「不知以葵大人看來,我若與何侑之對上,能嗎?」

「明著不成。」皇毅背著手,瞥了我一眼,「你沒事別去招惹他。」

現在這是誰招惹誰了?皇毅的意思就是只能玩陰的。也是,國子監祭酒是高官,更是年老有學識的貴族,狎妓在士林看來是雅事,我不可能因此就明著跟他硬碰,蝴蝶亦就更不可能了。可也沒有白看著解佩被辱的道理。

我向皇毅福了福身,「謝過大人的提醒,民婦先行告辭。」

「你認得路?」皇毅大步走在我的前面,依舊領著我走。

我抿抿唇,也就由著他,一邊快走,一邊低頭看著蝴蝶的求援信。我和蝴蝶素無來往,可我也記得《彩雲國物語》中的蝴蝶也算是女中豪傑,會幫解佩也是情理中事。信中看來,她是得知我與解佩相識,這才找上我的。解佩的性子倔,又是花魁,看不上的人就是出價萬金也不肯作陪。就信中看來,解佩是在言語間對國子監祭酒何侑之有所沖撞,惹得對方一氣之下硬來了。

「怎麽了?」皇毅忽然問道。

這事跟他說也不要緊。我伸手將信遞給他,他略看了幾眼便塞回給我,走到宮門時卻是沒有回轉,而是上了馬。他伸手遞向我,「我與你一道。」

這……我略為一頓,便將手遞給他,讓皇毅將我拉上馬。

沒時間猶豫了,要是現場有甚麽發生了,我來不及玩陰的,也只得官位更高、專門就管官吏的皇毅阻止得了,這不是我意氣用事之時。

我向候在一旁的辛梓吩咐道:「讓章家的人給我趕到花街。」看我不群毆死這個老混賬。

辛梓幫著我弄好裙擺,「全部?」

「是。」

「知道了。」

皇毅一揚馬鞭,便策馬帶著我向花街奔去。到埗的時候,花街已經被擠得水洩不通,皇毅將我扶下馬後便站到一旁,我則是走上前去。

「站住!甚麽人!」一個不知道是屬於何方的小廝攔住我的去路。

我笑了笑,「攔路?這是你家開的路嗎?」我攏著袖揚聲道:「全商聯章三娘來訪,還請哪位讓個路?」

「原來是章會長大人。」一個比解佩還要美上幾分的女人走了過來,一揮手就讓人將那個攔路小廝擠開,手下人的粗暴也沒讓她眨一下眼,「這不是有官大人在發威嗎?換作是妾身,可沒有攔章會長路的膽子。」

想來,她就是全國第一名妓蝴蝶。我向她點點頭,「謝過蝴蝶小姐的擡舉。未知這官大人發的是甚麽威?」

蝴蝶紅潤的薄唇向上微挑,冷笑一聲,「沒甚少見的,不就是一出強擄良家女子的戲碼。」

「我呸!」一個大漢道,「一個妓女也敢胡說八道抵毀我家大人的清譽!」

蝴蝶怒喝一聲,「滾開!不說解佩早已從良,只說這貴陽花街,也沒得讓人強來之理!我姮娥樓也沒有如此的客人!」

解佩從良了?我壓下心中的疑問,先問另一個更要緊的問題,「蝴蝶小姐,請問解佩現在身處何方?」

蝴蝶嘆一口氣,「已經被捉進去一個時辰了。」

一個時辰,只怕解佩已經被……我看章家的人已到,又看對方的人死守著樓門口,便揚手道:「給我闖。」蝴蝶還要為花街的其他妓女著想,做不得這一步,我卻是不怕的。

「你敢!」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瞪著眼睛走出來,他的仆從也一湧而上圍著他。

我緩下笑容,淡淡地道:「你就是何侑之?」

「老夫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?」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幾眼,「你是哪家夫人?花街柳巷由不得你來,這裏的事也輪不到你管。」

「可我就偏管了。在下章三娘,解佩姑娘是我的朋友,還請何大人把在下的朋友還回來。」

「原來是那個章三娘。區區一介民間婦人也敢跟老夫叫板?你可知道老夫是四品國子監祭酒!豈有此理!這上下之分還有沒有了!」

「那何大人如此行徑,還有天理了?還是何大人覺著年過七十還流連煙花之地、強搶民女是風流韻事,」我盯著他,一字一句地道:「而不是不知廉恥?」他都走出來,解佩看來是真的已經被得手了。我緊了緊拉著衣袖的手。

何侑之被氣得臉色通紅,伸出食指指著我,「你這個刁婦!老夫定要治你一個不敬之罪!」

「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。」我向一旁的章家仆從道:「給我闖,救出解佩小姐。」

「章三娘你敢!」

我垂下眼簾,輕聲說:「我章三娘就在這兒,不逃,何大人要是想秋後算賬,章三娘定必奉陪到底。今天打壞了甚麽東西,我賠;今日打傷了甚麽人,我擔。章家兒郎,給我,」我擡起眼,重重地道:「闖。」

「是!」這些人都是跟著我走南闖北的,山賊、海盜都不怕,自是不怕他一介文官的仆從。聽得我的話,他們就一個個的沖上前狠狠地打,不消一刻就給我清出一條路來。

我轉向蝴蝶,「蝴蝶小姐還是請先回。」鬧到這一步,莫要再帶累甚麽人了。

蝴蝶卻是一笑置之,沒走,「章會長不熟路,還是讓蝴蝶為您帶路吧。」

仗義每多屠狗輩,古來俠女出風塵,後一句說的,定就是為清掃茶家而出力的解佩,以及見不平而助的蝴蝶。

亦好。

「那就有勞蝴蝶小姐了。」我稍稍拿起裙擺,跨過門檻,走進樓內。

我一進得內房,就看見全身赤裸的解佩像是個死人一樣倒在地上,嘴角帶血,身上有多處的瘀青傷痕。我連忙上前,蹲下身去,伸手推了推她。

「解佩?佩兒?佩兒?」

解佩慢慢睜開眼睛,一雙水汪汪的星眸就這樣望著我,淌下淚來,唇瓣微動欲說,卻終是無語。蝴蝶拿來了衣服,披在解佩的身上,我擦了擦她的臉,握住解佩的手,喊人進來幫忙。對不起,是我來遲了。待我們將解佩收拾好,便要將她暫時帶到我那邊休養,卻沒想那國子監祭酒何侑之還不罷休。

臉上青一塊、紅一塊的何侑之,指著我道:「刁婦!你們給老夫把她拿下!拿下!」他的腿還一拐一拐的,走路都不利索。適才兩邊人馬打起上來的時候,他本是躲在一旁的,可看他的樣子,怕是被我家仆從下黑手,硬是挨了兩拳。

「小姐。」辛梓小跑著上前,小臉紅通通的,分明就是也下場打架了。

我看著圍了上來的官兵官差,偏過頭來,向辛梓小聲說:「笨蛋,所謂黑拳,講究的不僅是出拳時機的卑鄙,還有下手的位置,那才是要處。不打也罷,要打就打成內傷,或是別人看不到的位置,那才叫作真正的黑拳。」

辛梓踏前一步護著我,不讓官兵碰我,還一邊小聲回嘴:「嘖!您也太黑了好不?我還是個小姑娘,別教壞人啦。」

「……」丫頭,明明就是你才剛下黑手來著。

花街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,官府來人也是意料中事。我讓辛梓先將人帶到飛翔府中休息,再去查一查何侑之的家底,等著要將他家的事一樁樁一件件的捅出來。到時候再去找一些相熟的禦史,保準將他黑到丟官。至於其他的……就先等解佩好了再說。

領著官府差役來的,是我二伯父家的五堂兄章澤池。本來何侑之那廝還想攔下解佩不讓走,章澤池便裝著好人,給勸下了。章澤池向我打了個眼色,我點頭應下,示意明白。不能明著硬碰,我便至少得隨他去一趟大牢,等日後再謀劃。

「來人!」章澤池揚著眉,怒喝一聲,「將章三娘給我拿下!」

「慢!」自來了以後就一直都站在一旁的葵皇毅,此時卻走了出來。

章澤池給我眨眨眼睛,然後轉身就帶頭給皇毅行禮,「下官見過葵大人。」四周的官兵都拱著手半跪下來。

他背著手,環顧四下,「這是怎麽回事?」他也裝了。

何侑之氣憤地道:「葵長官,這個刁婦聚眾鬧事,毆打朝廷命官,老夫正打算上書刑部、大理寺,要將她重重的罰,以正視聽!」

皇毅掃了他一眼,然後道:「章澤池。」

「下官在。」

「你先帶人將何侑之軟禁在家,稍後禦史臺會接管。」

「是!」

「你!」何侑之瞪大了眼睛,「葵家小子,你竟敢如此對待老夫?」

皇毅冷著臉說:「縱仆行兇、強搶民女、奸淫滋事、聚眾鬧事、毆打百姓,你還要本官再說嗎?」有的沒的都被他一張嘴就扣到何侑之的頭上去。

這下子,我不但不用蹲牢房,更從被告變成原告,連下黑手的功夫都免了。都散了以後,我向皇毅行禮,道:「葵大人,這事您大可不理的。」這種程度,我還處理得來。

「本官只是不想白走一趟。」我正想再說甚麽的時候,皇毅已經大步走開,上了馬,背著我說:「不要得了別便宜還賣乖,蠢材,老實地道謝後就回去做你的事。」一說罷,他就策馬走了。

我摸了摸鼻子。明明之前在宮裏還對我很客氣的,怎的一轉過頭又順口地罵我了?罷了,這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了,他的事以後再說。我擡眼望向已經在一旁候著的馬車和被抱上車去的解佩,嘆一口氣。

可我又該如何幫得了她?到頭來,我還是甚麽都做不了。

過了幾天,柴凜請我過府一趟,為的,還是假幣、鹽鐵的事。她希望可以調出相關的資料,我便帶了過去,可我想了想,還是問道:「是紅秀麗大人拜托你的?」朝廷提出的要求,全商聯暫時不可再應,但如果是跟官府有關系的柴凜和作為紅家大小姐的紅秀麗,她們之間交換情報,只要別太高調,倒是無妨。這結果一樣,但用的手法是大有講究。

「是的,」柴凜點頭承認,「秀麗大人自從因為茶州瘟疫的事就被貶成了冗官,閑賦在家,」她笑了起來,「可她也沒打消關心百姓的心。是斂財也好,是……」她沒說出我們都心知肚明的謀反一詞,「到了最後,生計受影響的還是平民百姓。上層的人有謀劃,大商人也經得起這些波動,可下層的人還得生活。秀麗大人看重的,是這一點。」

有柴凜和紅秀麗作比,連日來只想著算計上層和自家權位的我慚愧至極,只能出言安慰,「你別太擔心,那些受損的小商家我已經先賠了一些給他們,營生尚不是問題。至於平民百姓,」我嘆著氣說:「也只能使勁兒補貼鹽、鐵價格了。」

柴凜忽然僵住。

「凜?」

「……三娘,您自己出錢補貼的?」

「我剛上任,這事暫時不方便牽扯上全商聯,不能動商會的資金,只是私人之力到底有限,我能給出的連市面上流失錢財的半成都不夠,」我所知道的數額已經夠大的了,而其他我所不知道的地方……這次的鹽鐵假幣案,吃下這筆錢的人下手可才是真的黑,「能讓人勉強溫飽而已,你別見笑。」

「不,不愧是章家後人,生財有道。」

……有時候其實不是人的問題,我生來就有家業可以繼承,本來就贏在起跑線上。錢找錢的,自然就更容易發財了啊,只有我不比別人笨太多就成,啊哈哈哈哈……

我尷尬地輕咳一聲,「我就這身錢有點用,你就別再笑話我了。」我轉開話題,「我知道紅大人是個好官,只是這事朝廷早在行動,禦史臺也在查了,紅大人隨便介入,並不得當。再說,即便幫上了忙,」我伸手按著帳冊資料,看向忽然響起雜亂腳步聲的門外,「也是被別人占的便宜。」

「可那就是秀麗大人呢,」柴凜站了起來,「一次又一次的被占便宜也無妨,能幫上忙就好,這就是那位優秀的大人。」

房門突然被人大力打開,一隊士兵走了進來,領頭的人拱了拱手,「鄭夫人,在下奉禦史臺之命,特來請夫人移交鹽鐵帳冊資料。」

柴凜冷下臉色,「上次才剛來搶了膺畫的冊子,禦史臺三天兩頭就帶兵包圍尚書令府,這是怎麽回事?」

兵士們不為所動,「還請夫人合作。」

一次次地欺負紅秀麗的,我記得是陸清雅。我手中放下茶杯,抽出手帕抿了抿唇,然後才站起來。這是陸清雅的個人行動,還是……皇毅的指示?我笑著說:「這位軍爺,如果不給,您又當如何?」

兵士正想回話,一個有著天藍色頭發的俊秀青年就走了進來,我身旁的柴凜皺了皺眉,低聲在我耳邊言道他曾經作為紅秀麗的朋友來過尚書令府。青年止住兵士的話,向我們拱手,「下官監察禦史陸清雅見過鄭夫人,」他轉向我,「這位是全商聯的章三娘?」

「見過陸大人。」我向他福身行禮。這年頭,彩雲國的壞人們真是一個賽一個的長得好,好人長得像小受,壞人就像強攻,噗。不對,皇毅和晏樹,誰攻誰受還說不定。咳!

「章會長,請。」他伸手指向我手中的帳冊。

我笑著擡手,一把將燭火推倒在帳冊上。陸清雅要來救,柴凜卻是機警,將她房內研究用的油一把潑到冊上,帳冊在傾刻間化為灰燼。

陸清雅楞了一下,然後收回手,哼笑一聲,「兩位是要協助罪犯掩藏罪證嗎?」

柴凜拍了拍手,說:「章會長一時不慎推倒燭臺,我著急下一時不察,將油當成了救火的水,一場意外。」

我接口道:「況且這不過是個小說話本而非帳冊之類的東西,怕是陸大人誤會了。」

陸清雅看了我們好一陣子,然後一拱手,利落退走,我和柴凜相視一笑。這證據,我再抄一份讓紅黎深找機會轉交給紅秀麗就好,至於禦史臺就不必了。想合作,就得正正經經地合作,強搶可一,卻不可再,這把小火是我對陸清雅的警告。就是會因此而拖下了破案的速度,有更多的平民受害,我也……

我垂下眼簾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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